乾隆震怒不再隐忍:夜半谕旨化解贪墨危机,张廷玉权谋智慧显现,终获太庙配享殊荣

深夜,养心殿里忽传出一道反常的谕旨:命即刻停止对张廷玉一家的搜查,抄出的财物原数送回,并严令噤声;至于御赐银两,先“暂缴”,待百年之后由其子孙照籍认领。话里话外,既不认错,又留台阶。看似一纸风轻云淡,殿外却早有风雷翻滚:几小时前,宫中还在等一锤定音的“贪墨大案”。

一本账簿,扭转了局势。

一本账本的刀背

那是一本宣纸装订的小册,封面以细楷题“世受国恩录”。翻开,赏赐年月、缘由与数目、一项不落,笔画稳如刀刻。康熙六十年,书“恭贺平定准噶尔”,录御笔匾额与银三千两;雍正三年,记“军机处草创有功”,内帑赏银五万;雍正八年,“督办黄河抢险事宜”,赏银八万;到了乾隆二年,太后万寿庆典,仍有二万入账。往下细数,雍正朝的赏赐足有七次,每次皆逾两万,累加为三十二万余。余下四万多两,并非无名之物:历任大学士、军机大臣的正俸与养廉,撰写碑铭的润笔,桐城老宅田土所入,明白写得一清二楚。

更令宫中噤若寒蝉的,是附录的一页“御赐物清单”:小至康熙御赐砚台,大至雍正朝赐给的府邸,年款缘起逐条可考;甚至乾隆初年新授“三等伯爵”的俸给,也悉数登记在案。内外核对《清世宗实录》,竟无一处相左。若将此一堆白银训诫为“赃”,岂不等于断言康、雍、乾三朝的恩典皆为污?

皇权的焦虑与“清流”的负担

乾隆的怒意,并非起于一朝一夕。早在乾隆十二年(1747),七十六岁的张廷玉屡请致仕,竟还郑重求一个书面保票——身后“配享太庙”。这四字,非同小可。太庙配享,是生后与帝王共享祭祀香火的极顶荣耀,汉臣攀上此阶,在清代如凤毛麟角。乾隆见此,心底忽生逆鳞之感:这位从康熙、雍正到他手里三朝不倒的汉臣,创立军机处,官至文华殿大学士,门生故吏满朝——连皇帝的御批,往往要经其修润,皇权仿佛隔了一层纱。要他亲笔保证,听在帝王耳朵里,像是“防我不善”;在政治心理上,它刺痛的并非礼制,而是至高无上的主权感。

矛盾的是,乾隆即位之初又不得不倚重他:屡加恩赏,破例许其“紫禁城骑马”,并封为三等伯爵。清代勋爵有等第之分,公侯伯子男五等,还分一等、二等、三等等差;除极少数“铁帽子王”可世袭不降,余者传袭必降一级。授张廷玉三等伯,明为厚待,暗则扣着一道天花板:荣耀有度,礼数有界。“清流”成了皇权的门面装饰,也成了皇权的心理负担。

借刀的名义

把火星点燃的,是四川学政朱荃的案子。乾隆十五年(1750),朱荃身为张廷玉的儿女亲家,被揭发母丧时夺情继续任职,并借主考之便贩卖试题,受赂五万两,案发后畏罪自尽。若按常情,此案至此止步,但奏折上那行“张廷玉亲家”的字扎进了皇帝心里——老臣的“清誉”,正好拿这把刀来测一测。

内务府大臣兼领队太监德保奉旨出动,率两百余兵丁,深秋时分将北京城中桐城张府团团围住。撬地砖、翻箱笼、拆旧衣、翻书页,连后院地窖都掘出三尺。七十九岁的张廷玉拄杖立于院中,看着这一切,沉默如石。天黑时,兵丁在暗格里抬出一包又一包油布裹银,清点下来三十六万二千两。德保喜形于色,拎着一本潮气未干的账本直奔宫门,宫中有人冷笑:所谓“肱骨老臣”,不过是藏得深的蛀虫。

然而账本翻开,笑意当场结霜。若依律例,清代贪赃千金即可斩立决,如此银数十回不止。可当源流有据、与国史互证,一切成了恩典堆叠。更要命的是,几处隐秘搜罗——无论上房还是书斋——竟没有捕捉到任何“非议朝政”的密札手稿;甚至账簿里,连鄂尔泰的名字也未出现。曾经与鄂并称“满汉双璧”的这位文臣,谨慎得近乎冷峻:朝中虽有“张党”之称,账上却绝不留下半点可供人以“结党营私”的尾巴。

钱从何来与法从何立

从制度上这些数字并不出格。雍正朝以整饬吏治著称,却也以重赏功臣闻名。《清会典》所载,核心将相动辄巨赏,年羹尧鼎盛时仅一年就受赐白银近百万两。与之对比,张廷玉三十二万的内帑赏与数次“万以上”的赏银,恰是“常规的非常”。更何况,清代官箴虽严,但官俸极薄,真正支撑一位台阁重臣门庭、应酬、赈济、撰述者,多半是赏赐与润笔、田产租银的组合。

然而“法”并不是冷数字。“罪从赃定”,要避“莫须有”,证据链就要扎实。张廷玉格外明白这点。他后来在族谱所引的批语里自剖心迹:“君恩如天,可畏亦可敬,故不敢不记;民心如地,可欺不可负,故不敢不取。”一句“可畏亦可敬”,把那本账簿的功能说透了:既是谢恩簿,也是护身符——更是把“私财”转译为“朝典”的法律化努力。

台阶与体面

这便解释了那道夜半谕旨的语气。乾隆无法把康雍两朝与自己亲授的恩典统称为“赃”,更无法让人据此演绎为“帝心翻云覆雨”。他收回刀锋,将抄搜之举定性为“误解圣意”,命财物尽数归还,又特别加一句“御赐银两暂缴,百年后由子孙领回”。表面是强调财政纪律,实际上为双方留足面子。三十二万的赏银,名义上“暂缴”;那四万多两之正项收入——俸禄、润笔、田租——根本不在“暂缴”之列,等同于全额返还。德保领旨腿软,连夜押银回府,满面堆笑赔罪。张廷玉吩咐把白银仍旧收入地窖,那册账簿则锁进书房的密柜。风声绝不外泄,体面得以保全。

太庙与余恨

风波并未带来真正的和解。次年,张廷玉病逝。乾隆对于其“配享太庙”踟蹰再三。直到见到他临终所上的“谢恩折”,只言“承三朝隆恩”,不诉委屈,帝心方舒,亲笔“准配享太庙”。从此,他成为清代唯一得配享太庙的汉臣。礼遇之高,一方面源自他对朝局的历史性贡献——创置军机处,三朝机务中枢倚重;另一方面也映照出王朝的宣示:广纳汉臣,不绝清誉。只是这份荣耀的背后,难掩存于君臣之间的那道细微而恒久的鸿沟。

制度小识:爵与庙、内与外

清代勋爵体系呈金字塔结构: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五等,层级内复分一、二、三等;仅“铁帽子王”可世袭不降,其余世代递降。张廷玉受封三等伯,已属文臣极顶,但并不意味着权力的无限延长。至于“配享太庙”,是最高层面的礼制肯定,通常只属于奠基之臣、定鼎之将,汉臣入祀更为罕见。另一边的“内帑”,乃皇室私库,与官府“国库”区分分明。雍正、乾隆重赏大臣,多从内帑发放,这既是皇帝私人恩义的象征,也意味着皇帝对臣子的“直接负债关系”。因此,否定内帑赏赐的合法性,等于动摇“人主一言为法”的根基。

再说军机处。雍正三年,为迅速处理军国大计,设军机处。张廷玉在草创之初居功,日批夜署,定下“票拟—奏对—执行”的流转程式。此后两朝,“君命”变得更轻快、更集中;但也因此,承旨之臣与君权距离极近,彼此之间的信与疑,也更尖锐。乾隆初年,仍延续雍正的“辅政班子”,对张、鄂等老臣既需依赖,又忌前朝余辉不散;权力稳固后,“樽俎之间,必有所惧”,打压旧臣,成为建构“自我风格”的第一步。

对照与反思

若比对另一位声名显赫的年羹尧,差别更加明了。年为武将,功高震主时尚可“削爵归田”、甚至“抄斩以儆”;但张廷玉是文臣领袖,且是汉臣的象征,从朝局心理上处置他会牵连汉臣群体的整体情绪,影响“清流”的话语。乾隆本想借朱荃案“敲山震虎”,却不意被“世受国恩录”将了一军。账本完成的,是权力语言的逆转:把“个人财富”严格镶嵌进“皇家恩宠”的框架。面对这套话语,皇帝若仍执意定罪,就不是“惩贪”,而是“自毁权威”。因此,最稳妥的选择只剩“归还—暂缴—秘而不宣”。

也应看到,张廷玉的谨慎,并非毫无代价。他在官场结党之名久有耳闻,实则行事克制到近乎冷清,连与他并称“满汉双璧”的鄂尔泰,也未在账本里留下一笔“互助”痕迹。这样的洁癖保护了他,也隔绝了他——当皇帝怀疑他“私撰黑材料”时,德保搜遍府邸,找不到任何把柄,这既来自他个人的警觉,也来自对制度的通透理解:在“伴君如履薄冰”的秩序里,言与财,皆是边界之学。

最后的画面

搜抄的兵丁退去,桐城张府重新合上厚重的朱门。地窖里,白银再次一包包入柜;书房密柜里,那册账簿躺着,页角略有折痕,墨色未干处仍见昔日的焦虑与冷静。多年以后,族谱里记下那段话:“君恩如天,可畏亦可敬……民心如地,可欺不可负。”字里行间,既是对皇权的致敬,也是不言而喻的自保。

乾隆借一纸谕旨维持天颜无虞,张廷玉凭一册账簿守住清名。谁也没有完胜。帝王需要“清流”来昭德,臣子需要“恩宠”来护身;当赏与罚、尊与疑彼此纠结时,一场看似“财从何来”的清查,实则显出的是皇权与臣权在高压秩序下的微妙拉扯。风波过后,太庙里香烟缭绕,历史留下一条安稳的注脚:那位唯一配享太庙的汉臣,曾以一种近乎冷酷的自律,在锋刃边上行走过。